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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No. 51 錯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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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一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,精神狀態比前一天好了不少。

明誠一直陪著兒子,長叔送來長嬸做的午飯,父子倆就在公寓裏吃。

等吃完飯,明誠思索著叮囑照一,“警方正在做一些調查,很快也會來找你談話,你不要驚慌,是例行程序。”

照一點頭。

明誠又說:“昨晚你對我說的那些話,關於你在周堯出事前見過他……為了不必要的麻煩,還是不要和警察講了。”

照一楞了下,“可同學們都知道……蘇潔聽到我跟他說話了!”他緊張,“警察會懷疑我嗎?”

明誠寬慰道:“沒關系,知道就知道吧。警方可能會有點想法,畢竟你是最後一個看見周堯的人,不過警察斷案要講證據的,你沒做過,用不著害怕,和警察說話時,態度要自然一點……關於和周堯談話的內容,不要突出你對他的偏見,盡量處理成一般同學之間的矛盾,你明白我意思嗎?”

照一何其聰明,立刻心領神會。

在父親的指點下,照一順利通過了警方的問詢。

事後,吳飛告訴他,“我們怕給你惹麻煩,所以商量好了不提那件事,蘇潔也沒告訴警察你和周堯吵架的事,只說看見你們在一起說過話。如果不那麽講,萬一被警察查到你確實見過周堯,反而容易被懷疑。”

照一疑心,是父親找他的同學商量過。但他沒有追問,以免顯得像共謀。

周堯的葬禮,照一前思後想,還是想去,畢竟大家同學一場,而他的死和自己又有割裂不開的關系。

父親是反對的,但長叔拗不過他,瞞著明誠,偷偷開車送他過去。然後,他碰到了那個惡魔一般的徐朗,如果不是長叔,他可能會當場被撕個粉碎。

不知為什麽,照一看見徐朗有一種莫名的懼怕感,他猙獰的臉仿佛一面鏡子,照出照一內心的陰暗。盡管他百般否認,可一想到徐朗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,他就不寒而栗。

那天晚上,他和周堯不歡而散,他走在前面,完全不去管身後的周堯。

他兩手空空回到營地,篝火已經點燃,也不知曾立他們最後用的什麽辦法,照一懶得問,反正已經沒人關心幹樹枝的問題了。

準備工作忙完,大家亂紛紛圍坐在篝火前,山上夜涼,這火既驅了蚊蟲,也帶來暖意。

曾立按照計劃,一個個點名,讓大家表演節目。有唱歌的,有說單口相聲的,還有學鳥叫學狗吠的。

有人學狼叫,被眾口齊罵,怕把真狼給招來。女生們膽兒小,忽然對四周的黑夜產生恐懼心理,好像那黑暗中藏著無數猛獸,隨時會進攻他們。

吳飛安慰女孩子們,“咱們點著火呢!動物都怕光,看見光不敢來的——哎,你們要方便的話也別單獨行動啊,記得以小組為單位,互相有個照應。”

也就是在這時,有人發現周堯不見了。

曾立便放嗓子喊:“周堯,趕緊出來!別裝神弄鬼嚇唬我們!”

大家嘻嘻哈哈笑著,等周堯現身。

吳飛忽然說:“周堯是不是也撿樹枝去了?別是在哪兒迷路了吧,你們誰見過他嗎?”

這麽一提,眾人都疑惑起來。

“是哦,好像一直沒看見他人吶!”

“周堯到底跑哪兒去了?”

蘇潔忽然說:“我剛在南面看見他和照一說話來著——照一,是不是啊?”

整個晚上,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照一,他一直不自覺地留意著周堯的動向,對他遲遲不歸也產生過疑慮,如果換一位同學,他肯定早叫嚷出來了,但對周堯,出於賭氣,他沒有動喚。

此時聽蘇潔問起,才答應一聲,起身說:“我們去找找他吧。”

男生們分頭找了一圈,很快又回到營地匯合,還是沒人看見周堯。大家這時才真正慌張起來,意識到可能出事了。

曾立當機立斷報了警,然後清點人數,確定只有周堯失蹤了,他要求所有同學留在營地,等候警方到來。

“爸爸說,我不該對周堯講那些話。”照一繼續對母親傾訴,“其實道理我都懂。我也不想和同學搞成那樣,可一想到你……我就,我就控制不住情緒。”

他擡起愧疚的雙眸,望著照片上安靜如昔的媽媽,媽媽從不會對人大吼大叫,說些傷人的話,也不允許他對人無禮。從小到大,他就失態過這一次,卻釀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。

媽媽在天上知道了,會怎麽看他呢?

照一痛苦地低下頭,眼睛裏熱熱的。

身後傳來腳步聲,照一心神恍惚間,以為是長叔,頓時心生不滿。

長叔把他看得也太緊了,才過去二十幾分鐘而已,就耐不住性子從山下追上來。

他眼睛還紅著,不想讓長叔看到,便沒有回頭,也沒開口說話。

那人在他身後站定,卻不動,也不言聲,瘦削的身影倒映在光潔的墓碑上。照一望著那影子的形狀,很奇怪地嗅到一絲血腥氣。

如果是長叔,通常會輕輕叫喚他一聲,而不是如此沈默地、緊貼在他背後站著。

他赫然猛醒,這不是長叔。

照一錯愕轉頭,看到了那張噩夢中的臉,以及正緩緩揚起在他頭頂上方的一塊磚。

他想喊叫,想起身,但都沒來得及,紅磚已照著他的腦袋狠狠拍了上來。

* *

長叔在小飯店油膩膩的桌邊坐著,喝一罐冰鎮可樂,手上翻著一本過時很久的雜志,讀幾行,看看表,每一分鐘都很煎熬。

認識照一那年,他四十一歲,老婆三十九歲,照一十歲。

早在三十四歲那年,他就被判定無法生育,他天性豁達,很快認命,也曾擔心過老婆會離開自己,如果她提出來,他肯定會讓她走,所幸她什麽都沒說,安安分分繼續和他過日子,他心裏感激,自然也百般對老婆好。

他從小習武,練得一手格鬥的好本事,後來武行解散,只能自謀生路,他先後做過司機、幹過協警,還開過小店,但一直不走運,不管幹什麽都僅能維持個生計。

偶然的機會,有人把他介紹給向明誠,一個初到大陸的港商,起初說好是做貼身保鏢,不過三江的治安出了名的好,半年下來,有種混吃混喝的感覺,和明誠倒是處得很熟,彼此性情也投契,明誠得知他會開車,就讓他做自己的專職司機。

再後來,明誠向他打聽保姆的事,李欣茹換了好幾個保姆,都不滿意。他就把老婆推薦過去,沒想到就這麽一直幹了下來。

向家人為免稱呼上的麻煩,一律稱他長叔,稱他老婆長嬸,叫了七八年,自己都快忘了本名了。

十歲的照一,生得唇紅齒白,文靜禮貌,讓夫婦倆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長嬸變著法兒給照一做好吃的,他則一得空就帶照一出去玩。

明誠忙事業,欣茹體質虛弱,都不能全心全意陪兒子。照一到底是孩子,即便安靜,也對世界充滿好奇,漸漸的,他和長叔在一起的時間遠超過父母親。

長叔這輩子本已不指望做父親,沒料到卻在照一身上得到補償。他們亦師亦友,維持著一種奇怪卻和諧的關系。但即便親如父子,長叔也從未逾越身份教訓過照一,除了那天在醫院。

對自己認為不對的事,長叔通常保持緘默,如果照一問他意見,他也直言不諱,他的包容贏得了照一的信任,哪怕在家庭分崩離析、照一與父親鬧決裂之時,也從未拒絕過長叔對他的照顧。

每當想起照一,長叔心頭總會緩緩掠過一抹溫柔,他不善言辭,卻懂得感恩。他這輩子沒什麽遠大理想,唯一的期盼是夫妻和睦,還有就是照一能平安幸福。

他再次看表,半小時過去了。

他努嘴思索一下,果斷闔上雜志,拾起車鑰匙,推門出去。

明誠曾叮囑過他,照一出國前,不管他去哪裏,一定要確保安全。

但孩子大了,對一些束縛性質的看管會產生反感,雖然照一從不明說,但長叔與他朝夕相處,能從他微微蹙眉的小細節裏捕捉到這類信息。

雖然難做,但他始終還是留意著,既不觸發照一的不滿,也能履行自己的看護職責。

長叔慢慢往山上走,一邊計算著時間,走到上面,大概需要十多分鐘,如果照一問起,他就說山下小飯店趕人,自己無處可去。

長叔在心裏編著要說給照一聽的謊話,不覺笑著搖了搖頭。

耳畔,似乎聽到一列火車經過的鳴笛,以前竟從未留意過,這地方居然有火車經過。

他略帶迷惘地擡起頭,想要張望火車的方向,當然什麽也看不見,他還在半山腰,四面全是瘋長的松樹。

長叔已經五十了,雖然每天會練一下拳腳,但年紀上去,體能就遠不如年輕時候,這兩百來米的山,爬得急了些,已略有些喘。

山上很安靜,視野裏看不到一個人,太陽落山了,天色正慢慢暗下來。

他徑直走向李欣茹的墓,然而越走越不安——墓碑已遙遙在望,照一卻蹤跡全無。

他一邊加快腳步,一邊四下搜索,希望能看見照一從哪個角落裏站出來。

但是沒有。

終於,他走到欣茹墓前,地上擺著一捧黃玫瑰,顯然照一在這裏待過。

然後,他的視線被一塊紅磚吸引,他俯身,拾起紅磚查看,在朝地的那一面上,赫然印著一些血跡。

他感到一陣窒息,把磚頭狠勁往地上一摔,拔腿就往山下狂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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